巴黎的总决赛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当众一个曲尺形的大舞台,台上面预备着电脑,可以随时比赛。参赛的人,傍午傍晚比赛开始,每每对上五个对手,开上一局,——这是两三年前的事,现在有时有六七个对手,——在台上坐着,惨惨的输了回去;倘肯多花一点,便可以派一条鲟,或者一只猫,做吉祥物了,如果出到十几文,那就能点菜,但这些顾客,多是外卡队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
只有打联赛的,才踱进小组赛后面的比赛里里,要猫要鲟,慢慢地坐喝。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巴黎的咸亨比赛馆里当伙计,掌柜说,样子太傻,怕侍候不了联赛大队,就在外卡做点事罢。外面的外卡主顾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房间建好,看过自家基地有没有贴着鲟的图案,又亲看将比赛开始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监督下,卖鲟也很为难。
所以过了几天,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管处理脚本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韦乙己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韦乙己是在和外卡队55开的联赛队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膨胀;油腻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痘痘;一部乱蓬蓬的头发。
穿的虽然是队服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单杀垃圾之类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韦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“godlikedogV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韦乙己。韦乙己一到比赛,所有排队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“韦乙己,你的爹又多了一个了!”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“来两把人机,要一条鲟。”便排出九个积分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“你一定又偷认了人家的爹了!”伟乙己睁大眼睛说,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偷认了F家的X爹,吊着打。”
孔乙己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“窃爹不能算偷……窃爹!……顶尖中单的事,能算偷么?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单杀飞科”,什么“洗液垃圾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场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韦乙己原来也打过联赛,但终于没有出国,又不会直播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会混,便替人家走走中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爱玩别的游戏。
开不到几分钟,便连人带号,一齐挂机。如是几次,叫他走中的人也没有了。韦乙己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举报脚本的事。但他在我们比赛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抢分;虽然有谁垫底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日,定然给人抬上去,得到了助人为乐的锦旗。韦乙己打人机拿了30多个头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“韦乙己,你当真是世界第一中单么?”韦乙己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“你怎的连小组赛出线资格也捞不到呢?”韦已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训练赛吊打飞科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
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场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韦乙己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韦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工作人员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你会玩韦鲁斯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
他说,“会玩韦鲁斯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韦鲁斯的Q,怎样用的?”我想,讨饭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韦乙己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不能用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个q应该记着。将来认爹的时候,可能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s决赛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队也从不认爹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是按住Q对准对面然后松开么?”韦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,点头说,“对呀对呀!…Q有四种方向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韦乙己刚用拉了一个q,想在高地上师范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向商店射过去了。
有几回,曼谷巨人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韦乙己。他便给他们小组赛积分吃,一人一分。曼谷巨人拿了分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积分板。韦乙己着了慌,伸开五指将鼠标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“不多了,我已经欠费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分,自己摇头说,“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”于是这曼谷巨人都在笑声里晋级了。韦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,大约是国庆后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计分,取下粉板,忽然说,“韦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有-19分呢!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外卡的人说道,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游泳回国了。”掌柜说,“哦!”“他总仍旧是偷爹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偷到TSM家里去了。邪教的比尔森爹,偷得的么?”“后来怎么样?”“怎么样?先放铁皮,后来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团灭三四波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团灭了。”“团灭了怎样呢?”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淘汰了。”掌柜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分。国庆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着火,也须穿上棉袄了。
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战队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“开一把人机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韦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胖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老干爹队服,盘着两腿,下面垫一个手推车,用草绳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,“来一把人机。”
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“韦乙己么?你还欠十九个分呢!”韦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,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,要简单人机。”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“韦乙己,你又偷了爹了!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不偷,怎么会打淘汰?”孔乙己低声说道,“代购,代,购……”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开了人机,他坐在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积分,放在我手里,见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丝绸之路走来的。
不一会,他打完人机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韦乙己。到了年关,掌柜取下粉板说,“韦乙己还欠十九个分呢!”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“韦乙己还欠十九个分呢!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韦乙己的确淘汰了。
(来源背锅吧)